该有多痛啊!
不仅仅身体,还有他的心!
下午的阳光刺目,沈星坐下树下的花坛边上,树荫挡住她,可她突然觉得眼睛发涩,有泪意上涌。
沈星这辈子亲眼看见裴父的剥皮楦草之刑,还有裴母曹氏死不瞑目被破席一卷丢弃到乱葬岗的赤裸尸身。
不知道,上辈子的他,是怎么捡回父母骸骨的?
她从小见得多了,从蚕房净身出来的,没一个不是死去活来的。
尤其是,当时越懂事,年纪越大越接近冠龄的,遭遇越惨,原来自尊心越强越天之骄子的。
可那一道道刻骨铭心让人胆战心惊的刀疤,还只是个开始。
后面,明太子龙江真相、手刃宣平伯府裴家血亲、赵关山怀疑分尸的惨死、父母戳骨扬灰,身边的人死伤无数。
这样的一个人,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、连身体都残缺、简直难以想像他心里阴暗面积的男人。
他,真的会喜欢自己吗?
……
是的,想了很多很多,最后兜兜转转,不禁又想起了这个问题。
这辈子,裴玄素好多了。
两人也再续前缘,在一起了,很幸福,很甜蜜,沈星从很多私密的动作和小习惯,也真的确定他就是“他”了。
但前生实在太过刻骨铭心了。
感情稳定、甜蜜之余,她忍不住想起了前生那段失落时光。
六年时光,她和他的小半生。
他遭遇惨绝阴暗,阴沉喜怒无常,有很多坏的地方,但也有好的地方。
深深的,篆刻在了沈星的心坎上。
只要她还活着,她就抹不去放不下。
其实沈星在心里已经基本两辈子的裴玄素合一了,成了一个承载了她两辈子的感情的崭新的他。
但她还是悄悄在心底,给前生那个阴柔尖锐又性格鲜明的他,留下了一个小块小小的身影。
前世懵懂的爱,跌跌撞撞,这辈子才猝然发觉自己的爱和心。
在绣水大河南岸,杜阳卢府之后旧马厩客栈的那个地牢爆炸附近,她突然发现他好像也对她有些感情的。
沈星今天记忆翻涌,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。
上辈子的他,也曾经爱过她吗?
可能会觉得有些无意义,但心里就是有一种执念,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。
……
沈星一直抱膝坐在花坛,无声盯着阳光下的青砖墙在出神。
徐芳他们换了两轮回来了,不过见她在想事情,就没有打搅她。
她一个人坐着。
一直到裴玄素喊她:“星星?”
沈星回神,急忙回头。
诏狱那边,裴玄素一身银白金绣金的滚边冰丝蟒袍,身披遮阳描金黑披风,半下午的风炎热,扬起他的下摆和披风,在涌动。
他也没有带很多人,出了厢房之后,问了沈星,就转身快步往这边而来。
穿堂过甬道,越过一道月亮门,便见她抱膝坐下树下的花坛,高大的黄杨树,有些野蛮生长的花坛草木杂花,一点紫一点粉白,狗尾巴草蓬松。
她抱膝坐着,显得特别小一个,让人心生怜爱极了。
裴玄素三步并作两步,沈星已经站起身了,他快步走到她面前,拉住她的一只手握了握,“别等了,先去睡一下,今晚可能通宵。”
“蔺卓卿痛晕,上了麻沸散,估计要三个时辰以上才能醒。
他问:“想什么呢?”
刚才好像抱膝发愣的样子。
沈星一怔回神,忙摇了摇头,笑:“没呢。”
她动了动坐一天有些僵的肩膀,“那走吧。”
她面上的笑,有点粉饰太平的样子,沈星刚才明显在出神,不知道想什么?
阳光有些刺目,裴玄素不禁望了她一眼。
裴玄素当然不是要扒出她心里每一句话,沈星有些自己的想法那是正常且当然,他爱她也尊重她。
但这一会儿,他不禁有点点留意到了的疑惑。
两人回了东提辖司裴玄素的值房大院第三进的起居室,拉锯一天相当累人,躺下没一会儿就相拥睡过去了。
睡了没多久,裴玄素却又陷入了那个断续的梦中。
第一个画面,眼前一灰,他来到了一个硝烟滚滚巍峨城池上,战事才刚刚尾声,奔跑追逐残兵的,城头上下将士尸身倒伏,焦黑残火处处,旌旗东倒西歪。
镜头突然拉进,整个城池最后一处还有剧烈喊杀声箭楼之下,戛然而止,那个红披猎猎的孤傲身影,战直最后一刻,浑身浴血,最终重重倒在地上。
和他身边紧紧环绕了十数人一起先后到底。
这个红披赭甲让人闻风丧胆的阉宦,杀得敌军兵士都心生胆怯,箭楼已经没有动静,尤自紧紧握着长矛对着那个方向,不敢上前。
秋风猎猎而过,染血旌旗无力而动,整个城头血腥残破一片。
裴玄素的感官,这一刻和画面隐约接通了。
他感觉到心脏的剧痛,冰冷的钝感,那个人环视身边先后倒地已经死去或将死的心腹,最后望向西北的方向,那是预设中冯维护着沈星离去的方向。
枭雄一生。
病如影随影。
最后随着血液流出体外,失温冰冷的感觉,他感觉那种入了他血肉骨髓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沉感觉,随着血液涌出,一并冷却减轻,他难得轻快。